析取综合(或相兼析取)

  “整个问题都在于了解,在何种条件下析取才是名副其实的综合,而不是一个分析程序,这种分析程序满足于借事物概念的同一性来排斥谓词(exclure les prédicats)(析取的那种否定性的、限制性的、或排斥性(exclusif)的用法)。当析取所规定的分叉(divergence)或去中心化(décentrement)变成这种肯定性的对象之时,就已经给出了答案”(LS 174)。“析取已然成为可兼容的incluse):一切都在切分,但又在自身之中(en soi-même)”(CC 153)。

**    1.   通常来说,我们将可兼析取理解为一个复合句(complexe),它给定了两个命题,其中至少有一个情况为真(比如,“外面天气很好,或外面很冷”):在这里,“可兼容”没有实定意义(sens positif),只不过意指说析取包含了(enveloppe)一个可能合取。这里确实并没有排斥(exclusion),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只有当两个命题的析取消失之时,两个命题彼此才会不再互斥。于是,所有析取在严格意义上都是排斥性的:在一个非-关系中,每一项都是对另一项的否定。但德勒兹使得这个概念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非-关系成了一种关系(rapport),析取成了一种联系(relation)。这一点难道不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原创性吗?但他却悖论性地靠否定性来肯定这种析取,并且这一操作又只能依赖于整体的中介,依赖于将否定提升至矛盾(B是非A的一切——DR 45);因此,即便上升到无限,也只有在吸附(résorption)与“和解”(réconciliation)的地平(horizon)之下才有析取综合,到头来还是这一地平将每一项分配(distribuant)到它的位置。在现实中,即使对立项或相关项(生-死、长-幼、男-女)也并不注定处在辩证联系之中:“析取,如今已经是可兼容性的了,它并不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诸项里面。正相反,它是非限制性的”(AO 77—精髓的一页;cf. 这个说明经由n种性别理论得以阐明,294 ff.);沿着非对称的双向隐含(implication réciproque asymétrique)的秩序,它使得每一项都传递到了其他项,这一秩序并不能被化约为等价性(équivalence)或更高秩序的同一性(identité d’ordre supérieur)。尼采式透视主义授予了析取以实定的容贯性:不同视角points de vue)之间的距离,既不可分解(indécomposable),也不相等同(inégale à soi),因为每个方向上的路径都不相同(参见尼采那个著名的例子,疾病看待健康的视角不同于健康看待疾病的视角——LS 173-5;AO76-7)。

  2.  为什么德勒兹定论“一切都在切分,但又在自身之中(en soi-même)” (AO 19, 76; CC153; CC 110)?正是在此,可兼析取这个术语才有了一种实定意义。以生-死,长-幼,男-女的对偶为例:项与项之间只有一种微分关系(relation que différentielle),并且这一关系才是首要的,因为是在诸项之间被建立起来的它才分配了诸项。最终,意义的考验就在于联结了它们的距离的双重轨迹(double parcoursde la distance qui les relie):没有不生成-女人的男人,等等;在精神分析看到了疾病的地方,反而有的是欲望或意义在“无器官的身体”上的生的冒险,是儿童、歇斯底里、精神分裂症的高级健康(AO 75 ff.)。联系到它们衍生来的“问题”(它们的条件、世代或性别),彼此对立的项每一次都不过是许多的视角或者已然解决的案例,这个问题被逻辑地描述为内部差异(différence interne)或“与自身相异”的例子(“柏格森的差异概念” DI32 ff.; NP 51; B 102; LS 262)。那要是有人反对说,所举的例子都有歧义,因为这些项从一开始就处于相互预设的联系里,怎么办呢?让我们考虑厌食者的析取综合吧:他们形成了一个开放系列(说话-吃饭-排泄-呼吸),这些系列规定了口腔作为器官的问题,又超越了有机体分派给它的固定功能(AO 1,38,尤其参见嘴-肛门的可兼析取,325)。此外,自然整体(nature dans son ensemble)也是如此,它也是生物物种的分歧繁复性(multiplicité ramifiée des espèces vivantes),这种繁复性证实了诸问题间的分级与自由沟通(d’un échelonnement ou d’une libre communication de problems),它也证实了一种进行解决的切分,最终指向了单义性存在,也就是大写差异(dernière instanceà l’être univoque comme LA Différence):“存在的单义性并不意味着这里有惟一且相同的存在(seul et même être);正相反,存在者是多且差异的,它们总是产生于析取综合,它们本身是脱节的、发散的(disjointset divergents),是散乱的碎片membra disjuncta)” (LS 179; cf. also DR 39)。所以在法权上(en droit),每一存在者都隐含着(implique)所有其他存在者,每一概念都向所有谓词敞开:不稳定的、混沌的世界,是一个“含纳者”(complication) (LS174 and 294–301)。

 3.   从实践视角来看,通过“层化”单义性存在与无器官身体这一不可切分的现实,自然与社会总是要使得我们服从于这种衍生性分配(partage toujoursdérivé),析取综合恰恰是对于衍生性分配的悬置、中和或者耗尽:“虽然‘要么…’(ou bien)声称标记了在不可互换项(impermutables)(析取肢)之间做出的决定性选择,然而‘或…’(soit)却指出了诸差异间的可能互换的系统(le système de permutations possibles),这个系统总是通过移置(sedéplaçant)和滑动(glissant)回到自身中” (AO 12; cf. also CC 153-5)。联系到同一性固定(fixation identitaire),互换游戏显然有一种防御价值,但这恰恰是因为它守卫了生成或者欲望过程;万事万物在这里都回归到了相同的“‘与自身相异’(qui diffère en soi)而被加以诉说”,这意味着它切分自身,却不在这种切分之外实存(可兼析取之原则)。不过,强度路线(parcours)构成了这个过程,这些强度非但不相等(équivaloir),反而引起了内在性的评估。析取综合最终就与这种评估合在一起,与被阐释为选择性(sélectif)的尼采式永恒回归合在一起。一旦我们理解了它并没有选择“一劳永逸”(une fois pour toutes)地回归这种生存样态,我们就必须很谨慎地对待这个样态的激进性,它反对了前者并克服了考验(épreuve),这证明了它自身“每一次”(pour toutes les fois)都可以回归(LS 301)。问题不在于实存改变了样态,而在于一种其样态就是悬置所有样态的实存:这就是被刻画为“生成-万人”、“生成-不可感知”的游牧伦理学之原则(ATP279-80)。这种实存不该被视作某种回避、也不该被视作平常意义上的静观——相反,它要使自己比得上(égaler)世界,从而在其强度的现实性中生活:它隐含着最高的“机械论”行动,隐含着在非意愿规则下(larègle de l’involontaire)不断地建构“装配”。***  析取综合(或可兼析取)是德勒兹哲学的主型算子(opérateur principal),这个概念在每个地方都签了名。它在所谓逻辑学家的眼中是否怪异,这并不重要:德勒兹将自己的工作定义为勾连“逻辑”,他指责顶着这个名字的体制化学科在肆意缩减思考的领域,将其限制在认知的幼稚演练中,从而为自我满足和愚昧的常识辩护,在这种常识的凝视下,经验中任何有可能动摇矛盾律和排中律的东西都被视作纯粹虚无,任何试图在其中加以辨别的尝试都被视作徒劳(WP Ch. 6)。思想者首先得是个临床医生(clinicien),也得是符号体制的一位敏锐的译码员以及一名病人(déchiffreur sensible et patient),符号体制生产了实存、而它本身也按照它被生产出来。他的任务是建构那些足以解释这种生产的逻辑对象,并将批判性的追问带到悖论的最高点:这里可以设想“条件(conditions)并不比以之为条件的东西(le conditionné)更广”(这个程序直接导出了可兼析取概念)。因此德勒兹强烈地反对混淆非理性主义与非逻辑主义,他呼吁“新的逻辑,确定就是逻辑,但却不…….回到理性”,一种“非理性逻辑”,一种“极致的逻辑,却并不理性”(CC82-3,FB 83)。德勒兹的非理性绝不能仍是一个模糊的标签,充作所有恶意与误解的温床。它至少包括两个强有力的方面,它们同样也组成了“先验经验主义”程序:对基础(fondement)的驳斥(概念的必然性必须要从相遇的非意愿性(involontaire d’une rencontre)的一侧来寻找),析取综合或可兼析取的逻辑,或者说含纳(矛盾律和排中律只在一个衍生领域里才有司法权)。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Deleuze: A philosophy of the event: Together with the vocabulary of Deleuz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2.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Le vocabulaire de Deleuze. Ellipse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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