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配

*    “首先,在水平轴上,装配由两个节段组成,一个是内容、另一个是表现。一方面,它是诸多激情、行动和身体的机器性装配(agencement machinique),是彼此相互反应的诸个身体的混合物;另一方面,它是动作(actes)、陈述(énoncés)、表述(enunciation)的集体装配(agencement collectif),是归于诸个身体的不具形转换的集体性装配。接着,在垂直轴上,装配既有疆域的侧面或再结域的侧面,稳定化了装配,也有解域化的切口,卷携着它” (《千高原》120页,ATP 88) **   乍一看,这个概念的用法显得广泛又不确定:按照题中之意,它指的是被严重结域化的体制(institutions territorialisées)(司法装配、配偶装配、家庭装配,等等),紧接着是解域化的形构(formations déterritorialisantes)(生成-动物,等等),最后,是这些形构被勾连在一起的经验领域(champ d’expérience)(内在性平面是“运动-影像的机器性装配”——C1 59)我们先是可以近似地说,只要我们可以识别并描述一整套质料关系(ensemble de relations matérielles)与相应的符号政权(régimede signes)之间的配对,我们就处于一套装配的呈现之中了。在现实中,装配的诸个案例之间的龃龉(disparité)只能以内在性的视角加以排列——因此实存揭示出了,它本身与不断生产它的可变的、可修改的装配是分不开的。与其说龃龉的用法有歧义,不如说它指的是概念自身有诸个极点(pôles),此外,概念自身禁止任何欲望与体制、不稳与稳定的二元论。每个个体都面临这些特殊代码所界定的装配,每个个体都被相对稳定的形式和再生产的操作所描绘:它们打算瓦解个体欲望的实验领域,回到前定的形式化分配。这就是装配的层化极点(pôle strate)(我们把它叫“克分子式的”(molaire))。而在另一侧,个体投注并参与这些社会装配之再生产的方式,则取决于在他们被捕获到其中的局部或“分子式”(moléculaires)装配里之后,他是否把自己限制在对可用社会形式的实现之中,基于那时的通行代码塑造他的实存,从而给代码引入他自己的一丁点不规则性——或者,他是否着手来非自愿地、摸索性地去勾连专有装配(agencements propres),从而“解码”层化装配或者“使之逃逸”:这是抽象机器之点(pôle machine abstraite)(我们必须把艺术装配算在里面)。因为每个装配最终都指向了它在其中得以构成的欲望领域,每个装配都被特定的失衡情动了。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具体地结合了这两类装配,极限在于精神分裂症是一种过程(解码或者绝对解域),因而问题就在于两种类型之间的力的具体关系(参见“逃逸线”) 如果体制是分子式装配,它又依赖于克分子式装配(所以克分子视角政治上也很重要:它是各种姿态、态度、程序、规则、时空布置的总和(somme),它带来了具体的容贯性,或者说伯格森意义上的绵延——体制、国家或党派的官僚制的绵延),那么就个体而言,他就不是在世界中进化的原初形式,不像某些他必须简单地对之作出反应的外部风景或予料集合。只有被装配(ens’agençant),个体才被建构起来,只有当它从一开始就在装配中,个体才存在。个体经验的领域来回地摆动,要么撤退回思考与行为的预想(结果也是社会的)形式,要么传播开来、穿过内在性平面,在这里它的生成与逃逸线或横贯线不可分离,这些线在“事物”之间追踪、解放它们的情感(affection)能力(pouvoir),如此一来,恢复了加以感受与思考的权力(puissance)。(此性(heccéité)的个体化样态,截然不同于个体通过认同诸种特征为自身作出导向的那种方式—ATP260 ff.)结果,装配概念的两极并非集体和个体;而是集体的两种意义或者样态。因为,如果装配真的在个体化,它很明显就不是从一个既存主体的视角(这个主体会把它归于它自身)得以表现的:它的特质propre)和它的匿名性是成比例的,也就在这个意义上,某一个人的生成-奇异,在原则上关切着每一个人。(正像是在临床图景下,病人可以接受医生给出的专名,医生在名下把许多症状搜罗在一起,哪怕就他自身而言他是匿名的;艺术中也是如此——cf. M 14; D 125–6)因此,我们一定不能搞错对应于某一“机器装配”的“表述装配”的集体特征:它不是par)某一集体性生产出来的,而在本质上就是为了pour)集体性所生产出来的。(用德勒兹常引用的那句保罗克利:“人民是缺乏的”)正因如此,欲望是真正的革命潜能。***  从《卡夫卡》之后,装配概念代替了“欲望机器”:“只有当被装配或者被机器化时,欲望才实存。你不能在特定装配之外、在某个并不预先实存的平面上把握或构想欲望,它本身必须要被建构起来”(D 96)。又一次地,要坚持外部性(extériorité)(而不是“外化”(extériorisation))内在于欲望:所有欲望都来自某次相遇。这个陈述显然只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truism):这里得在严格的意义上理解“相遇”(很多“相遇”无非就是把我们送回俄狄浦斯的疲劳之歌),欲望并不等待相遇、好似等待某个情形来实施它自身,它在其中装配且建构它自身。不过,装配概念在原则上的好处就在于通过陈述这一问题域,丰富了对概念的构想,重拾起《意义的逻辑》中留下的东西:在此,每一次欲望生产都有其条件,也就是用一个悖论式例子来铰合(articulation)两条异质性序列,事件把身体之混合(mélanges de corps)的序列和命题的序列绑定在一起,一般语言只依照事件的这种悖论式状态来运作。《千高原》讲述的正是两个序列被铰合的平面,还给予不具形转换(transformations incorporelles)与和身体混合之间的斯多亚式二元性前所未有的范围:“内容”(或“机器装配”)和“表现”(或“表述的集体装配”)之间交织的复杂联系被再界定为两个独立形式,却又被捕获进一种相互预设的联系之中、彼此支撑。两个形式的相互发生(genèse réciproque)指向了“图表”或“抽象机器”的例子。这不再像之前那个例子一样在两极之间来回摆动,而是不可分离的两侧之间的关联(corrélation)。与能指-所指的联系(这被视作是衍生的)正相反,表现与内容相联,却又不是它的描述或再现:它“介入”进了它(ATP 85–91,举了封建装配的例子)。由此出现了一种对语言的构想,它对立于语言学和精神分析,特点在于陈述优先于命题(ATP 4th plateau)。让我们加上这点,表现形式并不必然是语言的:举个例子,比如音乐装配(ATP 296–309)。如果我们仅仅停在语言表达的权限里,那么究竟是什么逻辑在它们发生的那个平面上、结果也是二者的相互影射(“抽象机器”)上,统治着内容和表达呢?第一,是“此性”(强烈的合成、情动和速度——对反俄狄浦斯这一构想的显著[意旨重大的]扩展,以析取综合和“部分客体”为基础);接着,是表述赋予了不定动词、专名和不定冠词以特权。它们全都在Aion的维度里交流。(ATP 260–5,尤其是小汉斯的例子)。最后,德勒兹与福柯的联系可以用“装配”概念来评价,德勒兹对福柯再定向地挪用、连接了两位思想家的邻近又遥远的游戏。(ATP 66–7 and 140–1;整本《福柯》都是围绕着装配概念的不同方面建构起来的)

本文译自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Deleuze: A philosophy of the event: Together with the vocabulary of Deleuz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2.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Le vocabulaire de Deleuze. Ellipse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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