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越有机体(organisme),但又在鲜活身体的界线之上,存在着阿尔托发现与命名之物:无器官的身体(corps sans organes)。‘身体就是身体/它孑然独立/它无需器官/身体绝非有机体/有机体乃身体之敌’。无器官的身体与器官的对立,不亚于与器官之组织(organisation des organes)即我们所谓有机体的对立。此即强度的、内强的身体。它被一股波浪所遍历,波浪根据它振幅的变奏追踪体内的层次或阈限(des niveaux ou des seuils)。因此,身体有的不是器官,而是阈限或层次。”(FB 44–5)
** 初看下来,卡罗尔的“变态”与阿尔托的“分裂”这两种临床集体(ensembles cliniques)间的区别似乎收敛了,这使得《意义的逻辑》从中分离出无器官的身体这一范畴,德勒兹曾批判精神分析忽视了它:精神分裂者的身体支离破碎,简化为语音值的词语物理性地侵害了他的身体,他忍受着,他以“呼-喊”(« cris-souffles »)加以回应,将词语或音节焊在一起使其无法分解,相应地,精神分裂者有了新的经验,其中身体充实,却没有各式器官。因此,CsO(《千高原》往往这么缩写)是针对对精神分裂者的攻击的一道主动且有效的防御工事。它在所谓“深度”区域(zone dite de «profondeur»)中操作,在深度中,凭借身体与词语之间的本质差异支撑着意义的“表面”组织(organisationde « surface »)无论如何都会消失。(LS 13th and 27th Series)
就此而言,《反俄狄浦斯》代表了一个转折点:无器官的身体这个想法按照新的临床材料被加以改造,从中将浮现出“欲望机器”(« machines désirantes »)的概念。跟随单义性与游牧分配这个主题,无器官的身体这一想法需要获得一种新的复杂性,从而允许德勒兹第二次直面他思想中的主要问题:如何超越伯格森,去勾连如下两种相向却又互补的生存之动态呢?[1] 一方面,是对形式的实际化,另一方面,是使得世界陷入不断再分配之中的内卷(involution)。(在迭奏概念里,会第三次地直面这个问题。)
*** 修正的就是这一点:CsO与器官相对立,不亚于与有机体相对立(有机体是一种组织化,它运作起来靠的就是使每个器官各就各位,接着被指派一个需要加以认同[同一化]的角色)。CsO不再是某个特殊的分裂实体,而恰恰是精神分裂者所极端地经验过的欲望之身体,因为简单来说,他所忍受的仅仅是对他的过程的切断(《反俄狄浦斯》的大部分都旨在从精神分裂过程中提取出这一维度,区别于其临床的崩溃)。CsO指的无疑是鲜活的肉体式经验,但不是现象学家所描述的日常的鲜活经验;也不涉及罕有的或异乎日常的经验(尽管某些装配在暧昧的条件下可以抵达CsO:瘾君子、受虐狂)。它是“鲜活身体的界线”,一条“内在界线”(ATP 150, 154),当不可还原为现象学经验的“情动”或“生成”横贯了身体,身体就抵达了这一界线。因而,它不再是一具专有身体(corp propre) [2],因为它的生成拆除了自我的内部(l’intériorité du moi)(ATP 156, 161, 164)。没有人称(Impersonnel),绝不意味着某人克服了专名(nom propre),而是意味着经验逾越了被规划与编码为欲求着“分离其所能”的欲望。如果CsO不是鲜活的身体,而是其界线,那是因为它指代着一种如此不宜居住的权力,一股始终移动、从不在形式中固定自身的欲望的权力:生产着产品的同一性(l’identité produire-produit)(AO 4–8;这几页只有基于其所隐含的对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6卷的商榷,才能被充分理解)。那么,在紧张症和精神分裂症(cataonie ouschizophrène)的案例以外,不存在对如此这般的CsO的经验。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够理解CsO初看上去那令人不安的暧昧之所在:它是欲望的条件,也是每一欲望过程所包含的“死的模型”(AO 8 以及尤其是329;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每种感觉都包含了为0的强度——AO 330; FB 65–6)。CsO既是诸种器官的“排斥力”(répulsion)(缺少这些条件,器官就会变得沉降,机器就会不再运作),也是诸种器官的“吸引力”(attraction)(器官-机器作为许多内强状态或在自身之中(en lui-même)分离的诸层次,将自身铭刻进CsO)(AO 330)。更好的说法是:它是生产之核心中的反生产的实例(AO 8–9)。这就是上述两种动态间那脆弱的勾连——因为它们在本质上有自毁的风险——这一勾连的名字就是,实在、欲望、生命的生产。(在同一点上,我们也就理解了,为什么欲望机器“只在故障时才运作”)。
[1] 阿兰.巴迪欧言及“两种运动的运动”,是正确的;参见 “Deleuze’s Vitalist Ontology,” in Briefings on Existence: A Short Treatise on Transitory Ontology, trans. and ed. Norman Madarasz (Albany:SUNY Press, 2006), 63–73.
[2] 现象学里“专有身体”这个词的用法,参见 Maurice Merleau-Ponty, The 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trans. C.Smith (New York: Routledge, 1958)—Tr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