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经验主义


*    “一种官能的先验形式与它那高级的或超验的分离运用浑然一体。超验绝不意味着官能要针对世界之外的种种对象,与此相反,它意味着官能要在世界之中把握那专门关涉它并使它诞生在这世上的东西。如果超验性运用不该从经验性运用那里移印(décalquer)而来,这恰恰是因为它领会了那种从通感[常识]的观点看来不可能把握的东西——以那在诸官能之协作的形式下归属于每一种官能的东西为根据,通感[常识]对所有官能的经验性运用做出考量。所以,先验本身需要一种高级经验论,唯有这种经验论有能力探索先验的领域和诸区域。因为与康德所持的信念相反,先验之物不能从那些在通感[常识]之规定下出现的普通的经验性形式那里归纳出来。”(DR 143;《差异与重复》p249)

**    德勒兹提出的最为普遍的问题并非“存在”而是“经验”。正是从这个批判的或先验的视角,他才提到了尼采与柏格森。他对这二者的研究都作出了如下的相同诊断:就创造了对经验条件的追问而言,康德是对的。但是,康德所唤起的条件是可能经验的条件而非真实经验的条件,条件仍然处在以之为条件的东西之外。(NP 91; B 27)尼采与柏格森两人都呼唤要对这种追问加以激进化:要思考“条件(conditions)并不比以之为条件的东西(le conditionné)更广”,这正是“高级经验主义”(empirisme supérieu)的关切。(NP 91; B 27, 30; 不过早在《伯格森的差异概念》(La conception de ladifférence chez Bergson —DI 36)里就有了)。以一种相平行的方式,德勒兹取径尼采与普鲁斯特、提出了一个“新的思想影像”,它围绕着这个理念——“思考不是天赋的(inné),而是必须在思想之中招致而来(engendré)”,(《差异与重复》p256)从此就浮现了一系列主题:非自愿、符号暴力、强迫作出思考的相遇、上升到先验层面的愚蠢问题。(NP 103-10; PS 94-102)在《差异与重复》中,这些主题都被再次提到了,它得到了一个新论证的支持:康德的错误在于“从经验移印了先验”,给予先验以一个意识主体的形式,这个主体关联于它的客体。(DR142, 143; LS 97–8) 结果,恢复了官能的学说(参见我们在上面开篇的引文,以及PS 99),同时揭晓了一个非人称的先验领域(champ transcendantal impersonnel)这一理念,它由前个体的奇异性(singularités pré-individuelles)组成。(LS 99, 109)那么德勒兹的斯宾诺莎主义呢?他难道不是从一个迥异的灵感、一个存在论的灵感出发的吗?(因为正是在此,著名的存在单义性的论题介入了进来)德勒兹观察到,斯宾诺莎的悖论在于把经验主义放在为理性主义服务的位置上,(EPS 149)并且以“内在性平面”的名义构建了一个纯粹的经验平面,正好与修订过的先验领域相符合(ATP 253–4; SPP Ch. 6; WP 48–9;根据单义性存在的逻辑,每个存在者都是一个纯粹差异,只有在它与其自身的特殊极限有所联系时,它才以他者来衡量自身,这个逻辑也被加进了官能学说里)。因此。德勒兹可以回到柏格森那里,把《物质与记忆》第一章的开头解读成安装了一个这样的内在性平面。(C1 56–61; WP 48–9) 但是,为什么他似乎很容易从先验风格滑向存在论风格呢?比如说,援引“存在之思与自然之思的纯粹内在性平面”(pur plan d’immanence d’une pensée-Etre, d’une pensée-Nature)(WP 88)。这种印象来自一个事实,即不再有一个源初自我(Ego originaire)标记了两种话语之间的边界。然而,这个追问不是要回到世界之自在(l’en-soi du monde)的独断论,更不是要在康德的意义上回到智性直观:简单地说,内在性放弃了主体的边界,而自在(l’en-soi)本身就只是差异,差异的诸种程度被一个漂移的、游牧的主体所横贯。(相容析取(la disjonction incluse)的逻辑——这种转换,参见C2 82;直观,见“内在性平面”词条)。是用这一种风格还是那一种风格来说,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虚拟或奇异性的存在论,无非就是用来描述“真实”经验的工具。

***   1.  先验经验主义首先意味着,探索经验的条件这项事业本身,预设了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经验:不是某一官能在日常或经验上的行使,(因为鲜活经验的予料(les données du vécu empirique)不会告知思想它能够做什么)而是把这种官能带向它的极限,在自身独有的权力之中、与它相对峙。(例如,哲学发现自己只受概念的约束,而不受意见或反思的约束)出于这个原因,不仅仅批判哲学必须成为经验主义,而且“以概念作为相遇对象”(DR xx)的经验主义也只有将其自身提升到先验层面,才能履行它的天职。于是乎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倾向于使用临床或文学材料来取代现象学的原始体验(les vécus de première):这种经验本就稀少,以日常方式无法取得,需要适当的符号发明。

 2.  结果就是,先验经验主义蕴含着经验的条件从来都不是一般的,而是视情况(cas)缩减,因此关键就在于要断定:条件并不比以之为条件的东西更广。这个陈述乍看起来是要把法则和事实排列在一起,从而废除二者之间的区别。(如果也坚持不能从经验中“移印”先验,那这就是一个悖论了)它真正的意思是,我们绝对不能预先地谈论任何toute)经验,除非,我们忽略它本质性的变奏、它固有的奇异性,并且把一套特别一般的话语应用到它上面、使得概念和对象处于彼此漠不关心的联系里。因此,就必须要有一类特定概念,一种“可塑的原则”(principe plastique),例如权力意志(NP50)或绵延-记忆(DI 37, 43–4),一种差异原则、或是内部差异化的原则,其中,每一强度都指定了一种生存和思想的模式、一种生命的可能性(见“内在性的平面”词条)。

本文译自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Deleuze: A philosophy of the event: Together with the vocabulary of Deleuz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2.

Zourabichvili, François. Le vocabulaire de Deleuze. Ellipse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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